90年代,河南文楼村村民卖血为生,艾滋肆虐,现在那里怎么样了?

现在我们常常看到献血点,这些年来,一直听到的也是无偿献血、提倡献血的宣传。然而在上世纪末,对于一些群体而言,血液近乎成为另一种“流动黄金”,而它背后,是一个个悲剧。

1995年,余华创作了长篇小说《许三观卖血记》。贫穷年代里的底层人民生活十分艰难,许三观是丝厂的一个茧工,为了度过一次次难关,他选择卖血求生。

儿子打伤人要赔钱、想给家人填饱肚子、招待生产队队长、儿子病重需要医药费,生活的难处摆在许三观面前,别无他法,他一次次找上“血头”。讽刺又可悲的是,当许家日子过好后,年老的许三观突然想再去卖一次血,然而已经没人敢要他的血了。

这篇小说描述了底层人民的艰难,艺术源于生活,卖血为生,在上世纪的确存在,然而现实比小说更加残酷。小说的结尾,许三观虽感悲凉,但全家的日子却是好的,他自己也是健康的。

而在余华写完这本书不久后,中国爆发了艾滋病,这场新型传染病的大爆发,主要原因——卖血。

中国最早的艾滋村——文楼村

1999年,桂希恩遇见一位在河南上蔡县文楼村进修的医生。他向桂希恩请教,说这个村里好多青壮年得了怪病,先是发烧、拉肚子,身上长红疱疹,然后人就死了。这样死亡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村子的村民都人心惶惶。

听闻此事后,6月,桂希恩独自动身,带着11支试管进了文楼村。他采集了11个血样,结果却让他心里一惊。他带回来的11个血样里,10个艾滋病病毒都是阳性的。

桂希恩曾到美国进修,在美国时,他便听导师讲过一种人类新型传染病——艾滋病。当时对这个传染病研究和认知有限,不少人都认为这种病是通过同性恋性传播的。桂希恩当时还乐观地认为,在中国这样相对传统保守的国家,不太可能会出现这种传染病。

“我担心我看到的是冰山一角,一个比血吸虫更可怕的瘟神来到这个地区。”

次年,他又带着学生再次潜入文楼村,扩大范围进行采样,走访了文楼村的自然村调查当地情况,最后他发现这里的人,不论男女、年轻还是年老,大多都有过卖血的经历。而这个村子里感染艾滋病的村民人数,超乎他的想象。

桂希恩将文楼村的调查情况写成一份报告,带着报告去了北京。北京高度重视此事,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对此事进行了批示。

检测结果显示,截至1995年,文楼村“有偿献血”人数约为1300人。1999年对这批有偿献血人员进行检测后,发现他们的HIV阳性率达到43.48%,。文楼村全村70%家庭都有艾滋病患者和病毒携带者。

2003年,一部叫《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纪录片上映,该片讲述的是文楼村一个感染艾滋病的家庭真实故事。

这部纪录片的导演陈为军在2001年与桂希恩相识,听说了“艾滋病村”一事后,大为震动,花费一年多时间,拍下了这部88分钟的电影。也由此,让我们对这一群体有了更深的认识与理解。

卖血背后:贫困、血头与单采

根据当年规定,“有偿献血”者的年龄18岁以上,60岁以下。但在文楼村根本不是这样。十几岁的年轻男孩,六十几的老人,他们都去卖血。

文楼村是河南驻马店市上蔡县下的一个村庄。上蔡县是贫困县,文楼村是贫困村。

“胳膊一伸,露出青筋,一伸一拳,五十大元。”当地流传着这句“致富名言”。

早在桂希恩到来之前,文楼村大批村民已经卖血多年了。上世纪90年代初,河南建起上百个血站。一袋血,50块。在当时,这是城里上班人一个多月的工资,对于贫困的农村家庭来说,更是巨大的诱惑。

采血方,除了官方卫生机构,同时也有企业私设的采血点。生物制药公司需要血浆,用来提炼制成昂贵药剂,如人血白蛋白可用于治疗休克、烧伤、癌症放化疗、慢性肾炎等等。而白蛋白的提取,主要来源于血浆和胎盘。

上世纪90年代之前,我国医院使用的白蛋白主要依靠进口。艾滋病在全球兴起后,为了防止艾滋病病毒传入中国,很多血液制品进口被大大限制。但血液制品的需求仍然存在,因此,国内出现、发展起了许多血液制品企业。

那些偏远落后的农村,成为他们的血源目标。河南作为人口大省,农村人口数也是最多,自然成为血液制品企业的理想之地。因此,90年代初,不少非官方医疗机构和部门的血站相继涌起。

这些私设的血点的负责人被称作“血霸”、“血头”。

采血分为全采和单采。通俗地说,全采的血就是我们生活中所说的血,包括血细胞和血浆所有成分,一次性从人体内抽取就可以了。单采只是采取血液中的一部分,当时,这些血站想要的是血浆。

血站从村民体内抽出血后,把血放入离心机分层,将血浆提取出来,再把血细胞重新输回卖血者体内。多出来的环节和程序,加剧了感染的风险。

在抽血过程中,首先,抽完血和掐血袋口使用的消毒剪和消毒钳会直接接触血液;然后,血液被放入离心机,离心机里有12个小锅,每锅放两袋血。虽然看似将每个村民的血分隔开来,但当离心机高速运转时,血袋很容易就被甩破了。

一般情况,这些血站只会将破损严重的血袋扔掉,只是轻微泄露的血袋仍然会被保留下来。经过离心机分离出来的红细胞,再次输回村民体内。

在全采中,只要针头消毒干净,那么抽血过程基本是安全的。但单采涉及到更多器械以及离心机的加工,每个环节都加大了感染风险。上世纪的医疗条件不比现在,而这些私设的采血点,对器械的消毒把控,则更是随意。

艾滋病的传播途径主要分为血液传播、性传播和母婴传播。在这些不规范的采血操作和大量村民的频繁卖血活动下,只要曾有一个携带艾滋病病毒的村民的血液流入血站,就将一发不可收拾。

1985年,一个外国艾滋病患者死于北京协和医院,这是在中国首次发现的艾滋病病例。对于这些偏远闭塞的农村的村民,艾滋病是什么?怎么会被感染?得了这个病会怎么样?他们一无所知。然而生活的压力摆在面前,50元靠一袋血就能拿到手,没有比这划算的事了。

家里有人生病的村民、想给孩子改善伙食的村民,或者单纯想“捞快钱”的村民,都想到了卖血。卖血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事,甚至成为心照不宣的挣钱密码。

文楼村的李大姐,当时因为婆婆得了重病,家里没有积蓄。两口子便一起到血站卖血,拿到的钱一部分拿去交了住院费,一部分留下来贴补家用。老人的病长年累月慢慢拖着,一直病着,血就一直卖着。

据她所说,最频繁的时候,一周去卖一次,平时就十几天去一次。夫妻俩这样持续了几年,直到后面家里生活好些了,卖血这事才停下来。但他们也渐渐发现村里好多得“怪病”的人死了,而他们自己身体也开始有些不对劲。

几年潜伏期下的艾滋病毒,渐渐醒来。直到桂希恩到访,直到艾滋病三个字开始传向文楼村,村民们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当年血站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卖血乱象逐渐引起国家关注。河南也开始采取强制措施,大批血站被取缔。到1996年初,河南县级血站几乎都被关闭。

然而,只要存在商业链条,这些沾血的交易就很难彻底拔除。血站没了,就有人把采血卖血转到暗处。他们直接开着车到农村,在玉米地、在猪圈里交易。

文楼村不是唯一一个艾滋病病毒爆发地,河南还有不少贫苦农村,这些村里有上百名艾滋病人。只不过文楼村的艾滋病潮爆发得最早,也最严重。

国家成立专项小组进驻文楼村,大量媒体关注这一事件。自此,“艾滋病”这一当年鲜有人闻的传染病,逐渐在中国传开。

文楼村现状:“我没想到我能活这么久。”

卖血,从卖方来看,是因为贫困。文楼村过去是贫困村,村民大多靠种蔬菜为生。艾滋病之事被曝出后,外界对该村避之不及。村里的农产品卖不出去,而那些本来可以外出打工的人因为这个病,也只能待在家中。

文楼村需要解决的,不仅是艾滋病病毒,还有贫困。当时,从党中央到省、市、县各级党委和政府都对这件事高度重视。

2003年,国家领导人亲自到文楼村看望当地的艾滋病患者,并提出倡议:对城镇困难患者和农村患者提供抗病毒药物等防治和救助政策;充分发挥媒体作用,开展多种形式的艾滋病防治宣传教育。

2004年,河南省委往全省38个艾滋病高发村派驻了76名干部,其中负责文楼村的有9名。按照“六个一”工程,河南省拨出专款,为这些村庄修路、打井、建学校、建卫生所。

同时,国家提出“四免一关怀”,即免费提供抗艾治疗药物、免费匿名检测、免费实行母婴阻断、艾滋病患者孤儿免费上学、孤寡老人得到照顾关怀。

2007年,国家总理专程到文楼村看望和慰问艾滋病患者和儿童,并在上蔡县主持召开座谈会,表示艾滋病防治是长期而艰巨的任务,不能麻痹和松懈。

过去,因为高昂的药物费用,村里不少患者只能被动等死。而今,文楼村村民可以直接拿着艾滋病诊断卡,到卫生所免费打针、拿药。每半年,村里就会统一组织体检。

马霞(化名),是文楼村最早一批确诊艾滋病的患者,如今她已经68岁了。对于那个年代来说,艾滋病是个陌生的事物,村民们一面对它感到恐慌,一面又不敢轻信任何药物。

而且当年采血的人,不管是不是医护人员,都穿着白大褂,现在来救治帮扶的人,也是穿着白大褂。因此抗拒服用政府发放的药物的患者,不在少数。

马霞一开始便很主动地接受了治疗——她信任政府。想起这些年,她感慨道:“我也没想到能活这么久。”

如今,文楼村的艾滋病疫情已经稳定控制下来。在去年6月的检查中,村里超70%的患者病毒存量检测值为0。

当年,文楼村附近建了一所红丝带家园,用来收养附近艾滋病患者孤儿。随着艾滋病感染得到绝对控制,母婴传播也被科学隔断,现在在红丝带家园里的,基本都是普通的孤儿,因艾致孤的只有一个孩子。

除此之外,文楼村实现了全面脱贫,经济也慢慢好了起来。村里交通条件改善了不少,水泥路延伸至各处,村民盖上了两层楼房,汽车也不再是罕见的东西。田地里,大片的蔬菜长势盛好,文楼村也不再仅依靠蔬菜种植,还有了面粉厂、发电站。不少村民能在村里和县上的工厂务工,也能自己做点生意。

现在的文楼村,同普通村庄没有什么两样。

卖血为生,令人心惊,但好在已成为过去。目前,我国官方实行的是无偿献血制度,分为捐献全血和成分血两种。

捐献全血可以在市、县的采血点进行,而捐献成分血只能在市级血站进行。某种程度上,无偿献血,也是在遏制人们以血换钱的行动。也有一些生物制药公司在合法报备下,建有献血浆站。

如今,非法采集、供应血液或制作、供应血液制品已被纳入刑法,造成特别严重后果的,将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百姓的脱贫,法律的严打,让采血卖血乱象得到整治,逐渐平息。

这些年,在国家的重视和广泛宣传下,人们对艾滋病有了科学的认识,而不再如当年那样谈虎色变。而对艾滋病患者及艾滋致孤儿童,也逐渐从歧视转为关怀。

当年,那个孤身一人进入文楼村调查,此后也致力于防艾抗艾事业的桂希恩医生,在2004年被评为“十大感动中国”人物之一。2010年,他又获得湖北省政府授予的“人民医学家”荣誉称号。

他揭开了中国对艾滋病的关注与防治的序幕,但这场持久战并未结束。不过,一切都在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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