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回到瀘陽磷肥廠吧!在這裏漂泊,幹辛苦活,吃臭腊肉,卖高价黑粮,但我很坦然,因為我现在可以養活自己一家人。每月按時寄錢回去,讓小平在家安穩過日子,讓我兒幸福成長,做到一個男人應盡的責任。人都是逼出來的。我如果沒有成家,沒有添彭博,可能我依舊無所事事。儘管我們彭家四分五裂,擔子全部由我母親一肩挑,我沒有半點擔當,每天优哉游哉,和朋友唱唱京剧,打打小牌,也不感到羞恥。
現在自己成家,有了自己的妻兒,才曉得在這種年代,要維持一個家正常的柴米油鹽是多麼的不易。才知道我老娘在全家无正规工作和收入,她一个人学做裁缝糊家糊口,是多么的艰辛。順好瀘陽磷肥廠的上上下下,都對我很好,沒有半點為難。這也是我处在黑暗中深受磨難,练就出来的小本事。只要處處謹小慎微。低下高貴的頭顱,逢人笑眯眯,寧肯自己吃虧,絕不能占他人半點便宜。瀘陽磷肥廠待我如同本廠職工,所以不知不覺一两年,就輕輕鬆松地渡過來了。只是每天想我可愛的博兒。我與基建辦的領導請示,如果條件允許,我準備讓我的老婆帶小兒來瀘陽磷肥廠小住一段。
小平帶博兒來瀘陽磷肥廠,把整個廠的人驚呆。個個都鼓起大眼,瞪著我的夫人,發出驚歎的聲音:“哪里來的仙女?太漂亮啦!”每個職工都像幾十年沒有看過進口電影一樣,初見外國影片《多瑙河之波》和《賣花姑娘》,顯得格外扎眼和驚詫。基建辦的人對我說:“翹鬍子(我在瀘陽磷肥廠,職工給出的外號),我們同意你老婆來探親,你卻給我們出難題,許許多多的職工來向我們基建辦打聽你老婆,怎麼這麼漂亮、怎麼年輕,就生下一個白胖胖的兒子?害得我們應接不暇,無法應對。”我聽後只好哭笑不得。
我的可爱的妻儿,给瀘陽磷肥廠的职工带来不一样的视角。小平每天穿着白衣白裙,留着当时城市少男少女流行的西瓜皮发型,一双丹凤眼,在长长的睫毛下闪烁,散发的全是青春活力。真谓之:柔情绰态,芳泽无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年青时代的我与小平
小平与博儿
博儿虎头虎脑 天真烂漫憨状可掬、活蹦乱跳,水汪汪,粉嫩嫩,白胖胖的模样,人见人爱。小小的脸蛋白白胖胖,弯弯的眉毛像个月牙,明亮的眼睛东张西望,挺拔的鼻子下还长着一张樱桃般的小嘴。瀘陽磷肥廠未婚的妹子和已婚的婆娘,都挣着抚摸博儿的乌黑发亮的头发,亲博儿樱桃般的小嘴,真有意思!
彭博一百天
我感到无限地幸福,自豪!什么苦海桑田,什么艰辛困苦,都抛掷于九霄云外。
常言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一天,廠保衛科蒲科長找到我,拖到一個無人且幽靜的地方,很嚴肅認真地對我說:“老彭呀!你真是個特殊的人,我拿你沒有一點辦法。你知道不知道,你沒有任何證明手續,為什麼能在我們國營企業搞基建?我們廠革命委員會為你的問題,召開幾次會議研究決定。我們廠職工政審,都是一次就可以。而你一個外來搞基建的人,與我們沒有半點關係,而我卻派人對你進行三次調查,昨天還聯同瀘陽派出所一起對你老家居民會和你下放的地方進行調查。
調查核實結果是你本人沒有任何政治問題。在廠革命委員會會議上研究決定,你可以在我廠進行基建工作。但你要自己注意點才行。我們職工夫妻雙方探親,只有14天。你把老婆接到我們瀘陽磷肥廠來,現在一個多月,群眾影響很不好,破壞了我們職工探親制度。你要認真對待這個問題,馬上把你老婆送回去,不能長期在我們廠裏。”
我一聽,有點懵。我又不是你們廠職工,你怎麼說要我遵守你們廠的探親制度?我只是一個外來做基建的,怎麼跑到邵陽去調查我3、4次,還夥同派出所一起去,真把我當成你們正式職工啦?我只是在心裏嘀咕,口上趕忙說:“太謝謝蒲科長對我的關愛和照顧,我會在最快的時間內,安排我老婆回家去的。你都把我當你們廠職工看待,我一定遵守你們的制度。”蒲科長看我沒有抵觸他,臉上稍許露的笑容,說:“你是個聰明能幹的人,我們為什麼把你當職工一樣看待,你以後會知道的。”我也只好謝謝這位負責搞保衛的蒲科長,算是對我最大的關照了。在文革期間,完全可以把我這個沒有任何證明的人,當著《流竄犯》關押起來,或強制改造,或遣送回老家。
就在小平带博儿到瀘陽磷肥廠风光一個月回邵陽之後,一个莫名其妙的問題,就突然出現了,打得你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
我當時正在我負責新建的一棟職工房子施工現場,基建辦老胡把我叫到基建辦工室,說是廠革委會一把手張主任找我訓話。我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什麼事?硬著頭皮走進瀘陽磷肥廠基建辦,只見所有基建辦的負責人都站立在聽這位革委會一把手張主任訓斥,見我進來,基建喻辦主任忙對張主任說:“老彭來了!張主任,这位就是负责宿舍修建的老彭!”
張主任停下訓斥,面對我說:“你就是負責新建職工宿舍的,姓什麼?”我回答:“我姓彭。”張主任:“現在全國大好河山一片朝氣蓬勃的革命形勢,革命群眾只爭朝夕,你們建的職工宿舍在拖革命的後腿。你知道嗎?”我實在不明白這位革委會一把手的大主任在說什麼,對我這樣一個外來的這麼嚴肅,調著一口官腔,心裏嘀咕,你是吃錯了藥。心裏憋著一肚子無名火,於是也學著他的官腔對答:“請張主任下指令,明確指示,我們一定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與瀘陽磷肥廠全體革命群眾一起搞好革命工作,完成職工宿舍的基建任務。”
張主任見我一點也不畏懼他,很是不心甘。立即沉下臉,更加大聲訓斥:“當前職工宿舍的基建任務牽涉到數百名職工的住宿安置,你們不能按時交付,就是在拖革命的後腿,破壞革命工作。”我根本不懼他無事找事,心裏嘀咕,他是怎麼啦,這麼無聊地找麻煩,我與基建辦簽訂的協議是三個月完成全部任務,現在僅40天,宿舍已封頂,剩下只有粉刷牆面,只會提前完成,不會超過額定時間90天,怎麼說會拖時,甚至說是拖革命的後腿,把頂破壞革命高帽子給我戴上。
我那時年輕氣盛,也不管圍觀職工越來越多,大聲說道:“毛主席教導我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請張主任腳踏實地,認真調查後再做指示。”管圍觀群眾這時出現譏笑聲,低聲起哄。把張主任搞得黑著臉,有點狼狽,但他是當權派,豈能被我這樣一個外來基建人員在大庭廣眾下羞辱他,立即大聲叫喚:“保衛科的人在嗎?立即把這個人給我抓起來!”瀘陽磷肥廠的革命群眾倒也有趣得很,沒有附龍攀鳳對我指責,反而起倒彩。喔!喔!喔!保衛科科長和幾個保衛科的幹事都無動于衷,一聲不吭。
張主任見自己的人員沒有一個動手和開口幫他說話,氣得抓起基建辦的電話就直接給瀘陽派出所打出電話,大聲說:“我是瀘陽磷肥廠革命委員會張xx,請你們所長立即前來我廠基建辦,這裏有階級鬥爭新動向,請你們所長來配合我廠抓壞分子!”我當時內心也很糾結,我在瀘陽磷肥廠两年多,與廣大群眾打成一片,關係處理的十分融洽,也沒有得罪任何人,這個革命委員會一把手怎麼就突然要這麼以莫須有的罪名強加於我,一付非要置我於死地的氣勢,手段相當惡劣,我是怎麼得罪他了?
但我那時也是年輕氣盛,也真是什麼都不怕。倒氣直力壯地懟著張主任:“你是來解決基建進度的?還是來整治我的?如果我是壞人,你們保衛科早把我抓起來了。現在你以革命委員會的名義通知瀘陽派出所來抓我,這棟職工宿舍只會停擺,怎麼能加快?這個情況,你身為革命委員會主任,難道不清楚!不是我在搞破壞,而是你在搞破壞!!!”我這一番言辭,大家都笑起來了。這時保衛科蒲科長走上前幾步,溫和地說:“老彭,你有什麼想法,好好地與張主任彙報,抓緊工作是第一位的。你再有理由,但對我們主任的態度必須要好一點嘛!”我雖然對革命委員會張主任毫無畏懼,但聽蒲科長一說頓時明確,把張主任懟的太過,實在是我一時衝動任性。
說時遲那時快,瀘陽派出所所長真的騎著自行車,急匆匆趕來。保衛科蒲科長馬上對我說:“老彭,我們去保衛科把此事與派出所所長解釋清楚!大家散了吧,都去上班工作吧!”我看此時革命委員會張主任二話不說,灰溜溜地走了。我到覺得好奇怪:是他打的電話要派出所所長來抓我,而所長來了,他卻一言不吭,反而走掉,是何情況?
我與派出所所長、蒲科長三人一起來到保衛科辦公室。蒲科長對派出所所長說:“這位就是我們廠委託你們派出所到邵陽搞調查和政審的人,他叫彭約翰,現在給我們廠搞基建。今天與我們廠革命委員會張主任,發生一點小糾紛,張主任是氣得有點糊塗,把你大駕請來,實在不好意思!”派出所所長笑眯眯地說:“沒關係的,剛好我也要來找你們報銷這次去邵陽調查他的差旅費。”蒲科長:“你把票據給我,我馬上給你報銷!”
他們這麼說話,使我有點雲裏霧裏,派出所所長來的使命是奉瀘陽磷肥廠革命委員會張主任指令前來抓捕我,怎麼不動手行使抓捕?身為瀘陽磷肥廠的保衛科長也沒有對我嚴詞厲語,反而和顏細語叫我坐下,並給我泡茶。尤其最後離開基建辦時,氣呼呼的廠革命委員會張主任,灰溜溜地一個人走開而沒有再說半句話,自己打電話叫來瀘陽鎮派出所所長,卻在所長來到現場時,一言不發地走人。落得個被自己職工哄堂大笑,好不狼狽。
我既然豁出去了,也就心裏坦然,沒有做出任何違規事件,一切都是遵循毛主席的教導,處處為瀘陽磷肥廠建設添磚添瓦,兢兢業業,沒有什麼把柄給他人找麻煩,何所懼哉?蒲科長與派出所所長交接完後,等所長一離開他的辦公室。蒲科長就十分嚴肅地對我說起:“老彭呀,你真不得了,給我們廠造成這麼大的麻煩事。各地來我們廠搞基建的千千萬,唯獨你是個另類。去年你開始來時,是拿著別人的出門證明,今年來,基建辦與我說你沒有公社和縣級開出的證明,而我們允許你繼續在我們廠搞基建。
作為我幹保衛科,是要負責廠裏的保衛和職工及生產安全工作,對外來務工人員的審查一點都不能馬虎。為了你,我們廠特派人到你所在居民會及生產隊就去了兩次。前不久,又奉廠革命委員會指令聯合派出所所長一同再去你邵陽調查你。你想想看,我們廠職工政審,每人也就一次就可以,而你卻讓我們廠去了三次。你知道這中間的問題和關鍵所在嗎?”我確實蒙在鼓裏一無所知。心裏在嘀咕,你們廠犯得著這麼搞嗎,我又不是壞人,只不過是個下鄉知識青年而已。蒲科長接下來的話,把我驚詫不已。
蒲科長笑著繼續說道:“今天,我就告訴你這中間的原因吧,希望你聽完後,不要高興也不必驚慌。我們廠就目前設備裝置和生產能力,屬於黔陽地區中型企業,隸屬於湖南省化工廳。現在是文化革命期間,廠領導班子現為革命委員會。今天與你爭吵的是我們的一把手,是上面派來的廠革命委員會主任。,第二把手姓曾,是我們廠老廠長,主管生產。但他是工人出身,是一步一步幹出來的。你認識嗎?”
我沒有一點印象,不認識。蒲科長喝口水再說:“曾廠長可認識你,而且挺喜歡你,看中你!多次在廠革委會上說起,你多才多藝,乒乓球、籃球、各類樂器都是高水準,你人聰明靈活,人緣極好,與我們廠打成一片,人人都誇讚你。所以希望在有招工指標的時候,把你招到我們廠來。因為跨地區招工手續很麻煩,難度大,你就一直只能在廠做基建臨時工。所以花費大量氣力調查你,搞你的政審。這都是為你好。廠革命委員會各個委員都異口同聲同意招你進我們廠。唯獨一把手張主任沒有表態。全廠領導和中層幹部都知道一把手張主任和二把手口和心不和。最近他二人矛盾越來越大,差不多變成凡是一把手贊成的、二把手就反對,凡是二把手反對的、一把手就贊成。今天張主任趁二把手出去開會,就到基建辦來責難你。所以造成這個局面。
你現在明白了沒有?因你的事,連累了基建辦的同志們,也影響到曾廠長,影響到我們廠領導班子。”我大吃一驚,難怪我在這個廠裏做事這麼順利,基建辦的每個人都對我傾力相助,難怪要對我多次調查和政審,原來暗中又貴人扶持。我對這個曾廠長沒有任何印象。只好把感激之情埋在心底。蒲科長接著勸我說:“老彭,現在是文化革命最關鍵的時間,從去年開始,由鄧小平抓革命促生產,我們廠一片大好形勢,現在不要因為你而影響我們的革命工作。今天的事情,不要再糾結,而是要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你就在我辦公室寫一份書面檢討,表一表你對毛主席的衷心,對革命和生產的認識,我拿去給張主任,把此事做個了斷吧!”
我知道此時不能再信著自己脾氣行使,得低頭處便低頭。滿口答應寫檢討。等蒲科長走開,我一個人靜下來,前思後想,好好地一個為生計奔波辛勞的下鄉知識青年,背井離鄉,低聲下氣給他們廠幹活,卻無緣無故地圈到政治鬥爭的漩渦裏。本也沒有想到因為我個人的緣故,給基建辦的領導造成莫名的刁難,給瀘陽磷肥廠這位二把手帶來政治糾紛。
我只能認栽,我能吃苦耐勞,我可以忍氣吞聲,我任他人訓斥,我不忌諱做下等公民。但我不能圈入政治鬥爭,我不能跌入鉤心鬥角的圈子,變成他人權力之爭的犧牲品。如果再留在这是非之地,必然会招致迫害。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不得不怕文化革命的无产阶级专政这种高级手段,莫须有地把我专政。我得當機立斷,離開這是非之地。马上通知其他邵阳来的师傅,赶快离开此地,速回邵阳。自己把東西收拾清楚,提著一個鋁提桶,背著紅衛兵挎袋。悄聲無息地往瀘陽磷肥廠北邊的農村生產隊走去,那裏有長沙下鄉知識青年,與我關係不錯。
在他們那裏吃晚飯後,一個知識青年告訴我:“你出大問題了!瀘陽磷肥廠現在全廠戒嚴,四處搜尋你。基建辦查封,基建辦的所有人被禁閉,不得出入。”我真的有口說不清,怎麼會這樣?一個小時後,知青再探得消息說,廠裏張主任下令把基建辦的人關起來,說是我與基建辦聯合拐走瀘陽磷肥廠多少多少錢,通知懷化縣公安局通緝我。這下我被嚇懵了,我怎麼會拐走瀘陽磷肥廠錢,磷肥廠還欠我的錢呀?文革時期的大領導可以這樣信口開河,栽贓害人嗎?既然問題鬧大了,我不能再在長沙知青點久呆,以免連累他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長沙知青告訴我可以坐運河砂的汽車離開這裏,但車行的路線必須穿過磷肥廠,問我怕不怕?我說只要有車可以搭我走,我又沒有做壞事,我不怕!於是我坐上車,一會兒就到磷肥廠,在穿過磷肥廠辦公室時,只見全廠燈火輝煌,基建辦門口一大批人群喧嘩。司機也是知道這件事,很是同情我,加足油門,猛地火速前奔。
20分鐘到達懷化火車站,我趕急買了深夜1點去長沙的車票,後又在報刊亭買一本《批林批孔》的雜誌。眼睛四處觀瞧,看有無有瀘陽磷肥廠的人或其他特殊的公安人員。那個年代電力很弱,照明十分昏暗,我穿梭在火車站前的人群裏,沿著街道屋簷黑不溜秋的地方走,總感覺到有许多熟悉的面孔把守在車站進口處。根本不敢進入候車室,懼怕被瀘陽磷肥廠的人在大庭廣眾下,被他們逮個正著,那樣就丟人丟到陰間去啦!只得惶恐地朝火車站外面,走出鐵路圍欄,再順著鐵路線往回走,耳朵用心聽著月臺廣播各車次進出站時間。等我走到第一月臺的綠皮車面前時,就看見月臺上有許多瀘陽磷肥廠政工處和保衛科的人,在月臺上沿著火車窗口裏查看。我趕急躲到火車背面,又鑽過一輛貨車火車,坐到一個小山坡,心裏砰砰直跳。
罵一句:“真缺德!果然派人來抓我!死尼瑪的!”順好火車一直晚點不開。我不怕他們會等到深夜1點都守在這裏,你們難道不睡覺不休息,只要不是瀘陽磷肥廠的人,誰認識我?大概在1點半,月臺廣播播出到長沙的車馬上開車,我不顧一切,從貨車底下鑽過來,一看月臺上,沒有什麼人走動,於是大膽走到去往長沙的火車最後一節車廂上去。可是剛一上去,就看見一個十分熟悉的人,他是瀘陽磷肥廠的職工,也是長沙知識青年招到瀘陽磷肥廠的。他叫楊xx,一臉嚴肅地奔我而來。我一看不對勁,他雖然與我很熟,但他是廠保衛科執勤人員,肯定是派來抓我的。
我趕忙退下車廂,轉身朝第二輛貨車後面跑去。他一面大聲喊“不要跑!”一面追來。我跑過第三節貨車後,他仍緊追不放,大有非抓住我不可之勢。我觀察形勢,一個前來追的就只他一人,二來他沒有再大聲呼叫。等我跑到遠離铁轨的一個小山坡,我停下來。他非常直率地說:“翹鬍子,我是奉命前來抓你的,我也搞不清楚你到底有沒有夥同基建辦拐走我廠的錢。但我抓住你回廠,你的朋友和全廠職工都會罵我不仗義,我不抓你回去,我擔心被其他人看見我,不抓你而包庇失職,所以你現在不要再跑,我們談一談。”
我說:“你明明知道我沒有任何問題,是你們廠張主任的胡亂行使霸權,栽贓陷害我。你做點好事,放我一馬,我会感謝你的!”楊xx說:“其他不說了,你怎麼感謝我?!”我知道他的內心想法了,我馬上說:“我身上仅有40元,我給你20元吧,(在當時20元是他一個月的工資數額)我回去需要點路費。”
楊xx說:“行!一個我們本來也是朋友,二個我們都是下鄉知識青年,走吧!馬上離開榆樹灣(當時懷化所在地名)。不能去住旅館,不能乘坐火車。今晚所有旅館都会检查,所有车站都有我们厂的人把守。”他說完拿著20元就往車站走去。我只得往車站後山尋找一塊可供休息的地方,坐下來沉思:現在怎麼辦?瀘陽磷肥廠張主任真滴在榆樹灣下通緝令,來抓捕我,我何去何從?現在是黑夜,什麼也看不清,明天,天一亮,火車站和整個榆樹灣我哪敢現身。不行!必須今夜離開此地。此地不容我自有容我處。於是我立即決定走,步行離開榆樹灣這個倒楣的地方。
我只得朝黔陽地區所在地安江方向走去,在黑暗中潛行。榆樹灣到安江全程110裏,我預算每小時10裏,要走11到12個小時。現在是深夜2點,那我拼命走,估計要走明天下午2-3點。走到中方時,我感覺到有點疲憊,就在路邊一個大稻草堆休息一會兒,原想可以睡著一下,可是真躺下,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著。總想著愛妻嬌兒隨著我今後如何度日?再一個就是我去到安江,再從安江轉回邵陽幹什麼?他们会不会派人到邵阳抓我。思來想去,無法入睡。还是起身擰著鋁提桶朝安江方向,在漆黑的夜幕裏逛奔起來。到雞公界天已大亮。在路邊賣一個饅頭和著溪水吃的津津有味。直到下午3點,我看到安江輪渡碼頭。知道是到安江啦!
真是:
逍遥天地任我行,笑看红尘几多情,
人间皆为悲怆事,安得漂泊任蹉跎。
拖著疲憊的雙腿,心驚肉跳地逃奔,到達熟悉的安江。我的小學和初中一年級就是在安江渡過的。我娘家的親戚大部分在安江,大舅、二舅、小舅和大姨都在這裏,他們是抗日時期隨外婆逃難至此,後,全家就一直在安江謀生。我趕急走到安江三街大舅家,大舅的兒子蔡君南在家。他說他爸媽都在上班,我說沒關係,我去你媽媽理髮店。大舅媽理髮店就在三街,但理髮的人很多。舅媽見我來,笑嘻嘻地說:“約翰,你怎麼到安江來了?聽說你結婚了,小孩多大啦?”
我只好說:“我從懷化來,準備看看各位舅舅,從這裏回邵陽。我的小孩現在两歲多了。我頭髮太長,到你這裏來理髮。”我當然不能說我在懷化被通緝,躲避來的安江。舅媽說:“你現在有小孩啦,就要努力喲。你是最聰明的,養家糊口應該沒問題。理髮,你先坐下來等等。這裏這個時間人很多。”我一坐下來,就感觉到疲乏不堪,浑身酸痛。一下子就稀裏糊塗睡著了。不知過來多久,睜開眼睛一看,外面天已黑。
可舅媽依舊忙過不停,眼見坐在舅媽理髮椅子上的人,很快就要完事,我起身準備理髮。可是這時來了一個鄉下農民模樣的人,見我舅媽就喊:“香姨,我的運氣好,剛好我要理髮!”我大舅媽對我說,約翰,你再等等。我好無奈,好沮喪,怎麼一個鄉里農民老大哥也要搶我先。這位農民老大哥看來與我大舅媽很熟,一直與我大舅媽說過不停。我舅媽問他到安江來幹什麼?
他說:“我們洗馬塘的易姓本家,在黔陽縣教委抓基建,給我們找到一個工程,我們明天就去幹活。”我一聽他們是幹工程的,把我的疲憊和煩惱全拋掉,忙問我大舅媽:“舅媽。這位大哥是幹什麼的?你們這麼熟呀!”舅媽說:“他說我老家的親戚,來安江搞基建。”我大著膽子問一句:“你們搞什麼基建?”這位農民老大哥說:“我們在沙灣接了一個工程,新建沙灣中學一棟教學樓。”
我顧不得認識不認識他,“那你們需要人嗎?我正在找事做。”農民老大哥笑哈哈地說:“我們正急需要技工師傅。可你這樣城裏少爺公子怎麼會與我們來做呢?”他看我一身打扮,一條緊身灰白小腳褲,一雙高級的雪白《回力》牌上海球鞋,那裏像個打工的人。他實在不相信我能與他們一起幹苦力,眼睛瞟著我舅媽。我舅媽趕忙說:“他可以的,他是我外甥,也是在外打工謀生的。”
農民老大哥驚訝地說:“怎麼?他是你外甥?”舅媽說:他是我丈夫二姐的崽。下鄉知識青年,什麼都能幹的。他怎麼也不相信我是個泥木工師傅,只得說:“你這身打扮,就是個花花公子,在城裏吃閒飯的少爺,哪像我們打工幹苦力的呀!”我伸出右手,你摸一摸看。他真的來摸我的右手掌,全是整天拿砌刀形成的好厚的硬繭。他笑了笑說:“我們是需要泥木工,但你也吃不了這個苦。如果你真的能與我們一起做,我很歡迎。你必須明天清早5點趕到安江輪渡碼頭,我們乘坐第一班去往洪江的輪船!”我立即滿口答應沒問題。
一路的奔波,滿腦子地無頭思緒,何去何從,即要逃避瀘陽磷肥廠無緣無故地抓捕,又要考慮去哪里掙錢,供愛妻和嬌兒的生活。在百般無奈的情況下,有這樣一個可以做事掙錢的來處,況且是從天而降。我內心充滿期待,喜極而泣。真所謂《山窮水盡凝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天無絕人之路也。
第二天我毅然赴約,4點就起床,5點到達安江輪渡碼頭,果然那位農民老大哥和一夥人在船上,一見我真的來了,也高興得很。連忙向大家介紹我。我從昨夜大舅媽口中知道,這位老大哥叫易漢業,並有個弟弟叫易武業。他們都是黔陽縣洗馬塘的人。洗馬塘地處雪峰山腳,四周皆是崇山峻嶺。盡處洗馬塘是個山垻平地,解放前這裏土匪多,但讀書人也多。因為此地是邵陽與黔陽搭界區。當時是去往雲貴經商必經之地,而雪峰山地勢險惡,瘴氣邪出,耕地少皆貧脊,村民性情彪悍,自然多出土匪。
清朝曾國藩的湘軍,大部分就是從洗馬塘招聘而來。跟隨湘軍打遍天下數十年,再回到洗馬塘。身獲多少金銀財寶不說,倒是與曾國藩學到了怎麼治家。治家致富卻必須習文而非練武。在民國時,洗馬塘家家都供奉曾國藩和孔夫子。到解放後,這裏喜愛讀書的效果突出。50年代和60年代,黔陽縣教育部門的領導,多是洗馬塘的人。我小學班主任易理明就來自洗馬塘,這次易漢業接到沙灣中學的基建業務,黔陽縣教育局抓基建的易主任也是洗馬塘人,易漢業喊他為叔。
沙灣中學的基建任務總安排六個月要完成,那我就可以平安在此渡過。我把此情況寫信告訴家裏,以免家裏人擔心。我的泥工技術在這群人中算是首屈一指。大家對我很是友好,況且我舅媽與他們都是洗馬塘易姓一家人。在沙灣中學搞到一個月時,因材料未到。易漢業就組織我們到黔陽一中搞維修。回到初中母校,格外清切。高高興興地與許多老師再次見面,暢談往昔與我最尊敬的左善生老師一起生活的幸福時光,好不開心!
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事誰也不可算准。一天晚上,我與洗馬塘的朋友漫步在安江二馬路電影院門口時,突然被一個人逮住。他大聲說:“翹鬍子,你怎麼在這裏,我們找得你好苦呀!”我仔細一看,壞了!他是瀘陽磷肥廠政工處的幹部,認識我。我不想讓洗馬塘的朋友知道我在瀘陽磷肥廠所出的糾紛。便對他說:“你找我有什麼事,我們到一邊去談吧!”
他很認真嚴肅地對我說:“你給我們廠惹來這麼大的麻煩,必須把你帶到我們廠去,把這件事平復才行。你放心,事情大家都清楚了。一個,你個人政治上沒有任何問題,二一個,你也沒有與基建辦勾結拐走我們廠的金錢。你走後,我們廠組織人把經你手領取的工程款,一筆一筆算得清清楚楚,,你沒有多領一分錢,而是廠裏欠你們的工程款。但那些在你手下做付工的都是我們廠家屬子弟,他們卻拿不到一分錢,必需你到廠把工程結算搞清,才可以付給他們的工錢。所以你一定要與我回到廠裏去一趟,把此事結算清楚。”
我聽他這樣一說,到有點驚詫。問:“你們廠不是發出全懷化對我的通緝令嗎?我到你們廠,那個張主任能放過我嗎?”這位政工處的幹部接著說:“這個你放一萬個心。那是一場文革時期的政治鬥爭而已。我們廠二把手曾主任,十分欣賞你的才幹,一心想把你招到我廠來。我們政工處每個幹部都知道這件事,只是沒有與你本人說起。但革委會一把手與二把手不和。一直想整到二把手,二把手是從工人提拔上來的領導,全廠職工十分擁戴。
而且做事穩重,沒有什麼把柄給一把手抓。他知道二把手在暗中維護你,只好拿你開刀。偏你不服軟,與他鬥吵,所以無奈才霸蠻,沒有經過我們廠革委會領導集體開會研究,獨自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這個通緝令早就失效啦!”我冷靜下來,去也不好,不去也不行,左右為難,但做人做事,總要光明磊落,凡是皆有因果。就算此去是龍潭虎穴,把我逮起來,我也無所懼怕。我不去,過往的賬目說不清,基建辦的全體同志的冤枉也難辯,不曾相識而十分關照我的二把手曾主任,也被一把手死死為此起陰風,使鬼手。於是我答應隨他再到瀘陽磷肥廠。
踏入廠內,無數雙眼睛投來驚詫的眼光,都笑嘻嘻地向我問好。我心懷忐忑,卻仍滿面笑容地與大家打招呼。基建辦的領導都在等我的到來,一見我來,每個人的表情十分怪異,喜?怨?驚?怒?喻連長說:“你能來就好,許多職工家屬在怨聲載道,責怪我們基建辦,他們做了事,卻拿不到錢。你是一走了之,把我們害苦啦!雖然謠傳你與我們基建辦勾結拐走多少錢的事,得到澄清。但你負責的宿舍建設工程,沒有了清呀!你現在去廠技術辦,與張旭總工程師把帳結算一下吧!”
我到技術辦和張旭總工程師結算工程,花了一天整。瀘陽磷肥廠應付我多少錢的清單列好,職工家屬子弟的工時和每人應收款列好。交給張旭,算是完成一桩大事。夜里独自一人静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账是算的清,我没有多拿一分钱,更谈不上与基建办合伙拐走多少钱。那位高高在上的一把手张主任,知道我没有多拿一分钱,他就是明目张胆地诬陷栽赃。
他是会这么认为的吗?万一他又出个名堂,随便拿个借口,把我逮起来,我去喊天也没有办法。不行,我不要傻到认为自己胜利了,就以为天下太平。必须冷静,必须离开此倒霉的地方。我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清晨,獨自一人趕忙搭車去到安江,繼續在黔陽一中搞維修。我在懷化瀘陽磷肥廠的離奇而驚險卻又平淡的經歷就告一段落。他使我明白一個道理,不管你有多大能耐,不論你理由滿滿,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與領導發生衝突和對立。你怎麼也鬥不過現在的領導階層。
沉舟侧畔千帆过
病树前头万木春
往事伤秋离肠痛
连天哀草何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