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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西制毒案调查:禁毒大队长身背巨债 从内部通风报信2、瞭望|焦裕禄精神的新时代回响3、换得秋实一夏花——追记基层青年纪检监察干部李夏
江西制毒案调查:禁毒大队长身背巨债 从内部通风报信
制毒现场位于距离永丰县城30公里的深山中
胡建勇从警20多年,一路从派出所民警干到了禁毒大队长,直到最后,他成了一名“内鬼”。
4月5日,江西省永丰县公安局发布消息称,当地破获一起非法生产制毒物品案,相关加工及仓储场所被捣毁,查获生产设备及原料一批,包括原永丰县公安局禁毒大队长胡某在内的江西、福建籍多名犯罪嫌疑人落网。
北青深一度记者实地探访发现,该处制毒窝点藏身于距离永丰县城30余公里的山窝中,在近300平米的制毒厂棚内,被查封的上百桶化学原料仍放置在原地,数量惊人。
据深一度调查,作为禁毒大队队长,胡建勇背负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因为参与赌博,其在外可能欠下近千万的债务。同时,在永丰当地的两起民间借贷案中,被执行人中也出现了“胡建勇”这个名字。
胡建勇并非唯一牵扯进该起制毒案的公职人员,据深一度记者了解,永丰县烟草专卖局专卖科科长曾永军也因涉案被警方抓获,他与为制毒工厂提供场地的当地村民为战友关系。
深山毒窝里的两吨化学原料
海元村位于永丰县城向东30公里,车程要1个多小时。每天只有早晚两班车到这里,所以下午4点后当地人也很少外出。
地僻山深成了最好的天然“掩护”,永丰县此次捣毁的制毒窝点就在海元村下辖的箬山下村。箬山下村共十几户人家,年轻人多外出打工或去县城居住,平日只有几位老人在村中。
箬山下村主路旁有一条2公里长的砂石岔道,两侧都是农田,无人居住,岔道尽头有片三面环山的空地,归属村中王姓兄弟几人。
2016年上半年,兄弟中的一人在此处建起养殖场,大门内,多个圈舍里养着牛、猪和鸡。据村民介绍,养殖场主的弟弟常年在县城居住。2018年4月,弟弟突然决定回家养鸡,还在大门内另加一道门,两家养殖场从大门处岔开,中间有座小山相隔。
陆续有“养鸡材料”被拉进养殖场。多位村民介绍,曾有几十个外地人来到村里,深居简出,几乎与外界没有联系。偶有生人靠近养殖场,看门人就会凶巴巴地让他们离去,“只要靠近,就赶我们走,说是会感染鸡瘟。”
异样并非没有被村民们注意到。比如闻到类似化学制品的味道,还有,从农场流下来的溪水泛起白色泡沫。但这些似乎又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可能是养殖场消毒药品的味道,谁会去怀疑?”制毒工厂被捣毁后,村民们才恍然大悟。
4月13日,深一度记者探访箬山下村制毒窝点时,仍有多名民警值守。进入第二道大门,道路旁出现大片荒地,表面呈现蓝绿色,散发出难闻气味。
继续向里走百余米后,一处简易遮雨棚倒塌在路边,四周散落着液化气、桶装水、锅具等用品,旁边还丢弃着一副防毒面罩。
在道路尽头,是近300平米的制毒厂棚。棚下散放着多个磅秤,以及包括纯苯、多元醇在内的百余桶、数百袋化学原料,粗略估算,重量接近两吨。同时,棚下有两个搅拌机和多个带有仪表的桶状金属容器。
制毒现场留下的有不少设备
“内鬼”禁毒大队长身背巨债
4月5日,永丰县公安局发布消息称,当地破获一起非法生产制毒物品案,包括原永丰县公安局禁毒大队长胡某在内的江西、福建籍多名犯罪嫌疑人落网。
据媒体报道,今年3月初,上级公安机关在永丰布置捣毁制毒工厂行动时,有人从公安局内部打出电话,通风报信。经查,通风报信的人正是永丰县公安局禁毒大队队长。
通报中所提到的禁毒大队长叫胡建勇,今年45岁,永丰当地人。一位和胡家相熟的当地人士称,胡建勇从小学习成绩不错,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
赵明(化名)和胡建勇早年相识,据他介绍,胡建勇从警校毕业,在1995年成为永丰县佐龙乡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后被调到永丰县金岭大队。平时出手阔绰、喜欢玩牌。2013年,永丰县禁毒大队成立,胡建勇担任大队长,直到被捕。
赵明称,胡建勇并没有特别突出的业绩,但与时任县公安局的一位领导关系不错,“他们经常玩在一起,被领导喜欢,因此获得提拔。”
成为禁毒大队长之后,接触的复杂环境对胡建勇产生了较大影响。多位知情人向深一度记者透露,胡建勇爱赌钱,又比较贪心,周围都是一些来钱比较快的人,玩一次输赢有时高达百万元。据称,胡建勇曾欠下近千万债务。
相较于欠下的巨额债务,胡建勇原本生活在一个殷实的家庭。胡建勇的母亲姓傅,是永丰县恩江镇大园村人,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胡母就开始经营布料生意,胡家生意收入丰厚,在当地有一处门面房,上下共四层,门面出租给他人经营,楼上用于住宿,胡建勇八旬的父母也在此处居住。
据一位曾与胡家交往甚密的人士介绍,胡建勇父亲为人本分、正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永丰县教育局教研室工作。此外,胡建勇的姐夫也是永丰县警界人士,曾任永丰巡警大队中队长。
除此之外,多位知情人指称,胡建勇还参与借贷活动,放出的贷款未及时收回让其背负债务。
胡建勇放高利贷的说法,在裁判文书网的检索信息中得到进一步印证。在永丰县的两起民间借贷案中,当事人“胡建勇”的出生年份,与涉制毒案的胡建勇一样,均生于1973年。
根据公开的法律文书,2017年9月27日,永丰县法院作出裁定,冻结被申请人胡建勇、李燕玫名下银行存款540万元或查封、扣押、冻结被申请人胡建勇、李燕玫名下价值540万元的其他财产。
2017年12月27日,永丰县法院作出裁定,被执行人周兴义、曾永军、胡建勇应支付案款194万余元,承担执行费21820.8元。法院已执行10万元,被执行人暂无履行能力。该案中,胡建勇、曾永军均作为借款担保人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此外,据知情人透露,在此次永丰制毒案中,县烟草专卖局专卖科科长曾永军也涉及其中,并已被警方抓获。
深一度记者在永丰县烟草局发现,一楼悬挂的2018年党员积分栏中曾永军一栏已被撤去。该局副局长表示,曾永军曾于3月21日写辞职报告放于家中,3月22日仍正常上班,3月25日却未出现在公司,经了解得知,已经被公安抓获。该副局长称,曾永军犯案系个人行为,并不是职务犯罪。除曾永军被抓外,未有其他工作人员牵涉其中。
据知情人透露,为制毒团伙提供场地的养鸡场老板王某某与曾永军为战友,多年前也曾在烟草局工作。
制毒现场还留有不少化学原料
福建籍团伙频现永丰制毒案
在官方通报中,此次永丰制毒案中,除胡建勇外,还有多名福建籍嫌疑人落网。深一度记者调查发现,这已不是福建籍嫌疑人第一次涉及永丰境内的毒品案。
2016年,福建省上杭县人丘双河组织丘林华、肖少豪、制毒技术人员杨某及永丰籍人员黄某、朱某等人在永丰县制造冰毒。
该案事发地位于永丰县城东南15公里处的坑田镇城头村,2016年时,村中唯一的一条水泥路还未修通。当年4月底,一个福建制毒团伙在村中的一间废旧土坯老房里制毒。
深一度记者探访时发现,该村同样位于山坳之中,且人烟稀少,如今只有一位6旬老汉居住,村子最深处的老房子就是曾经的制毒窝点。该团伙后来曾转往距离县城更近的佐龙乡,但在2016年7月,又再次返回这间老屋制毒。
一位村民告诉深一度,该处房屋当年被房主的妻弟黄某提供给制毒团伙使用,后来福建制毒团伙被抓获,黄某也在湖南被捕。
江西省永丰县法院(2017)赣0825刑初67号刑事判决书显示,曾在江西永丰等地参与制毒的福建上杭人丘林华和肖少豪分别获刑四年六个月和三年十个月。
然而,主犯丘双河的去向却始终成谜。湖南石门县检察院发布的一份不起诉决定书显示,2015年11月左右,钟某某伙同丘双河组织陈其根、何赠洲、丘林华等人来到湖南石门县,自此丘双河走上制毒道路。除了永丰县法院的判决书中提到他曾于2016年7月被抓外,其在何处被抓,受何种处罚并无相关信息。更多的迹象表明,2016年7月之后,丘双河仍在逃并犯案。
湖南石门县检察院发布的另一份不起诉决定书显示,2016年10月,曾在湖北武汉联合丘双河制毒的程某某,再次与丘双河密谋制造毒品。10月24日,程某某携带58万元制毒资金前往福建省龙岩市新罗区与丘双河制毒集团成员接头。次日,程某某未及交付制毒入股资金即被民警抓获。2018年5月底,石门公安机关对程某某移送审查起诉时,丘双河处于在逃状态。
知情人告诉深一度,在2019年3月捣毁永丰县海元村制毒窝点时,因为胡建勇通风报信,制毒主犯抛弃个人车辆,搭乘的士逃跑,的士司机曾被公安局控制审问。
永丰县公安局外景
被毒品侵蚀的县城
制毒案屡现,永丰本地的风气也被殃及。
据永丰县老一代民警介绍,2006年之前,永丰当地并未出现明显吸毒贩毒的问题,吸毒人员主要是成年人。但近些年来,永丰县吸毒贩毒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宾馆、旅社、出租房以及KTV等相关娱乐场所都成为吸毒重灾区,14-16岁的未成年人成为毒品吸食人员,进而“以贩养吸”。
永丰县法院曾成立课题组,对2014年1月至2017年5月的毒品犯罪案件审判情况进行了专题调研。法院共受理毒品犯罪案件17件,所涉毒品均为新型毒品,涉案的19人中“80后”14人,“90后”3人,年龄最小的出生于1998年。犯罪人员中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仅1人,绝大多数无正当职业。多数被告人因“混”社会而染毒瘾,之后无正当收入维持高额毒资,边吸边贩、“以贩养吸”,从“瘾君子”发展为“毒贩子”,零星贩卖情况较多。
公开报道显示,1996年出生的王某辍学后未找到正当工作,时常与社会青年“混”在一起。2015年5月,王某右脚受伤,以疗伤止痛为由在永丰县恩江镇某宾馆开房,其朋友刘某、陈某等三次前来探望并带来冰毒与之共同吸食,其中陈某当时还未满18周岁。2017年,永丰县法院一审以容留他人吸毒罪判处王某拘役三个月。
永丰县的一位人民陪审员曾参与多起贩卖毒品案件的审理,发现近年毒品的泛滥,“甚至已渗透到我们这个山乡小城,看到许多孩子的花样年华因毒褪色”。
在他印象最深的一起贩卖毒品案件中,两名被告人贩卖冰毒几十次,但庭审时,当被问及为什么吸毒时,仍显稚气的被告人脱口而出的是“无聊,大家都玩这个”。对于为什么去贩毒,理由则是“没钱了,而且刚好其他人需要毒品又没路子”,而他口中的“大家”,多是与之年龄相仿的青少年。
这种情况下,公安机关的禁毒行动显得重要而迫切。2013年6月,永丰县公安局成立禁毒大队,公开报道中,当地侦破的毒品案也大多出现在2013年之后。2013年12月,禁毒大队成功破获一宗特大毒品案,抓获毒贩3人,缴获冰毒208克,麻古101粒,涉案毒品数量为永丰历年来之最。2016年底,永丰公安局又成功摧毁一跨区域特大贩毒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8名,缴获冰毒337.97克。
只是到了2019年,永丰县禁毒大队的“掌门人”,因为卷入毒品案,被戴上了手铐。
(来源:北青深一度微信公众号)
瞭望|焦裕禄精神的新时代回响
焦裕禄同志是县委书记的榜样,也是全党的榜样,他虽然离开我们50年了,但他的事迹永远为人们传颂,他的精神同井冈山精神、延安精神、雷锋精神等革命传统和伟大精神一样,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仍然是我们党的宝贵精神财富,我们要永远向他学习。
——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在调研指导兰考县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时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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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6日,黄诗燕(右)到湖南炎陵县大坑村(今大源村)走访贫困户 摄影/本刊
“别人嚼过的馍”,吃着没味道;因地制宜的路,只有闯才能看到未来
小小黄桃“四两拨千斤”,盘活了全县扶贫、就业、交通等难题
21世纪很多年了,竟然还有老百姓用不上电,我们是有责任的,我们对不起老百姓
我们都来自农村,出身农民,还有很多亲人仍然在农村。大家‘洗脚上岸’,绝不能穿上‘皮鞋’就忘了‘草鞋’
打完了当打的仗,走完了当走的路,黄诗燕和蒙汉,一个走得安静无声,一个离去如烈火流星
“好好写一写蒙书记!”“他心里装着全体人民,唯独没有他自己。”
这一场追寻,还没有结束。因为需要追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浩浩荡荡、前赴后继的一群人
2019年4月20日,蒙汉(左三)在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大江口镇白岩头村贫困户家中检查扶贫政策落实情况焦裕禄精神的新时代回响 摄影/本刊
57年前,为改变河南兰考的落后面貌,县委书记焦裕禄带领干部群众艰苦奋斗,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2021年,中国共产党迎来百年华诞。世所罕见的脱贫攻坚战宣告全面胜利,1800多名党员干部为此献出了生命,其中4位县委书记就有2位来自湖南:中共炎陵县委原书记黄诗燕和溆浦县委原书记蒙汉。
没有硝烟的战场,却有如此壮烈的牺牲。
正当我们聚焦已被评为“时代楷模”的黄诗燕,准备深入潇湘大地展开采访,不经意搜到的一段视频,使我们重新思考原有的计划——
大雨倾盆,溆浦成千上万名干部群众自发送别蒙汉。灵车驶过,一名中年妇女冲出人群,跪地痛哭……
黄诗燕?蒙汉?蒙汉?黄诗燕?
哪一个堪称新时代的焦裕禄?
从东至西跨越400余公里,炎陵到溆浦的距离,在地图上只有一拃长。可就是这一拃长的距离,让我们往返跋涉、一路追寻……
2017年7月28日,黄诗燕(中)在湖南省炎陵县的黄桃大会上为村民推介炎陵黄桃 摄影/本刊
寻路:昔日焦裕禄栽下的泡桐已成兰考的“绿色银行”,他们给这一方山水留下了什么?
湖南,红色的热土。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来到湖南湘西州十八洞村考察时,作出“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重要指示。
贫困已在中华大地盘踞千年。为了兑现“让人民幸福”的庄严承诺,新时代的中国共产党人誓要攻克这个顽固的堡垒。
一场硬仗就要打响!黄诗燕和蒙汉分别走进了罗霄山区和武陵山区这两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
“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摸索出一条与之相适应的路子。”
入夜,炎陵县委大院的灯火渐渐暗去,县委的同志悄悄拉上办公室的门,独留下黄诗燕一人。静静坐在办公桌前,他细细研读着习近平总书记的著述《摆脱贫困》。
仅有20万的人口,接近20%的贫困发生率;“十种九不收”的种植条件,运不出去生生烂掉的水果,还有百姓逢雨必漏的“杉皮屋”……一个“贫”字,深深刻印在这片红土地上。
怎样才能摘掉国家级贫困县的穷帽,如期完成党交办的任务?
7月的一天,烈日炎炎,黄诗燕顶个草帽,又下乡了。这一次,在霞阳镇山垅村村民陈远高家,他发现了一棵老桃树。
“真的?”黄诗燕推了推眼镜,“这一棵树年收入有7000块?”
从选种到嫁接,从上肥到除虫……汗水浸湿了白衬衣,可他兴致不减,操着一口浓重的攸县口音,拉着老乡问了个底朝天。
一旁的炎陵农技专家谭忠诚越听越佩服:“只听说他是个笔杆子,没想到竟是学农出身,提的问题都很专业。”
“这就是咱炎陵的摇钱树啊!”连拍了几下老桃树,黄诗燕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次调研后,炎陵黄桃产业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迅速挂牌,农民种黄桃免费领苗领补贴。“黄桃”挂帅打头阵,要搞八个特色生态农业基地。
400多公里外,蒙汉却在犯愁。
扶贫靠产业。溆浦虽然是传统农业大县,规模产业却近乎一张白纸。县委班子换了一茬又一茬,2012年全县第二产业占GDP比重仍在全省倒数。
还有138个贫困村、13.41万贫困人口,51个村公路没有通……广袤而崎岖的山区实在掘不出“源头活水”,蒙汉把目光投向县城边上的一片荒地。
“咱们的园区怎么搞?”2013年9月的一天,蒙汉又把时任县发改局副局长周钊问住了。
“关键要做起来。”周钊硬着头皮,心里打鼓。几个月前,就因为工业园区的规划建设问题,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蒙汉书记骂哭了。
“那就组个班子,马上搞起来!”
一个月后,还在到处跑手续的周钊和在“冷衙门”里混日子的刘小兵突然接到通知:到卢峰镇沈家堡集合!
大步流星,蒙汉领着他们直接爬上一座山头,指着四周一片荒山,语出惊人:“这儿就交给你们了,干好了,是溆浦的功臣;干不好,就从山头跳下去!”
溆浦县工业集中区管委会就这样宣告成立,当上管委会主任的刘小兵被“逼上梁山”,麾下只有一个公章三个兵、50万元启动资金,一块300多座坟墓要外迁的荒地。
蒙汉立下军令状:将产业园区作为发展溆浦经济“第一大主战场”!可是,1亿多元的厂房建设资金,县里一分钱拿不出来,记不清有多少老板一听要垫钱修路建厂房,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前面那么多任都没搞成哦。”“这个‘湘西乌克兰’,搞工业没出路!”……
空前的阻力也向黄诗燕袭来。
炎陵山区素有“天然氧吧”之称,果树种植条件得天独厚。但过去30多年,这里引进了多个鲜果品种,始终“只有样品没有产品”。
市里有人提点他:“这么紧巴巴的财政,万一砸不出个水花,你这个位子能坐得稳?”
农民们没几个敢信:“从种子到票子,至少三五年,万一搞不好,不是鸡飞蛋打?”
“别人嚼过的馍”,吃着没味道;因地制宜的路,只有闯才能看到未来。黄诗燕浏览着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北阜平考察扶贫开发工作的报道,反复回味着总书记提出的“只要有信心,黄土变成金”。
他深知,要想改变落后的面貌,一方面要全力以赴抓产业,一方面要身先士卒鼓士气。
“产业做好了,农民才能真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机立断,黄诗燕干脆领着专家团,下村搞起黄桃种植基地。
产量不足?他挽衣袖卷裤腿,蹲在树下查虫害;
卖不上价?他从除虫方法开始教,对标海外市场提品质;
品牌叫不响?他字斟句酌广告语,包装标识全统一,一举申报“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
2016年初夏,近万吨黄桃金灿灿地挂满枝头,黄诗燕又开始谋划销路:“糖分高、容易坏,要抓紧卖!”
一场黄桃大会办了起来,他亲自登台给黄桃代言:“个大、形正、色艳、肉脆、味甜、香浓,炎陵黄桃既好吃又好看!”
有人提醒他:书记站台会不会影响不好?他脸一板:“为百姓站台,我怕什么?!”
这还不算,他又在县域全境建起集中统一的收购站,组织电商送技下乡,小山沟里刮起直播带货风。
“回过头看,没有黄书记的胆识和担当,根本不可能做到。”谭忠诚说,“有人说黄书记拿黄桃赌了一把,但我们明白,这根本不是赌博,从头到尾他都想得特别细,看得也远。”
以3年为一节点,按照黄诗燕设计实施的“广种、丰产、外销”三步走,小小黄桃“四两拨千斤”,盘活了全县扶贫、就业、交通等难题。8年间,“炎陵黄桃、‘桃’醉天下”叫响市场。
这8年,也印证着中国反贫困斗争的脚步。
平均每年有1000多万人脱贫,约每3秒钟就有1人跨过贫困线。
“脱贫致富贵在立志,只要有志气、有信心,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习近平总书记在湘西州十八洞村考察时的话语,在蒙汉心中升腾起一团火,燃烧着他,也炙烤着周遭一众人。
大会小会,他都为工业园撑腰站台;四处招商,他冒着大雪给企业家母亲拜寿,说服他回乡创业;隔三差五,他就跑到园区指挥调度,晚了就在工棚和衣而睡……
打听到几位溆浦籍企业家有回乡建厂的意向,他带着刘小兵立刻飞到广东。没有开会,也不座谈,蒙汉直接找了家餐馆,自掏腰包请客。
就这样,一家接一家,一企定一策,49家企业进驻了,扶贫车间开动了,贫困户在家门口就业增收了。
我们跟随刘小兵,站在曾经举行任命仪式的山头环视:溆浦产业开发区二期建设如火如荼,一片荒山成了创新发展的热土。
“从建这个园区开始,蒙书记就真的想给溆浦留下一只会下金蛋的鸡。”指着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园区道路,刘小兵告诉我们:当年蒙汉力排众议,通过公开招标选了一家全球知名的公司来做设计,很多模棱两可的问题,比如路要不要修这么宽、山要挖掉几座,他都坚持绝不“降级”,要按未来几十年能支撑起现代化产业园的规模干!
“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焦裕禄当年带领群众栽下的泡桐,不仅把漫漫黄沙变为万亩良田,也成了今日兰考名副其实的“绿色银行”。
而黄诗燕和蒙汉,留下的是一个年综合产值20亿元、惠及县域内三分之二贫困人口的黄桃产业链,和一个技工贸年总收入近30亿元、成为“产城结合”样板的省级工业园区。
2013年5月,蒙汉(左)在乡镇走访调研时为留守儿童过生日 摄影/本刊
行路:跨越半个多世纪,什么才是他们心中不变的标尺?
谭忠诚的手机里,存着炎陵桃农们为纪念黄诗燕发的朋友圈截屏。其中不少,重复着“黄书记就是焦裕禄”这一句。
老百姓怎么评价蒙汉?溆浦县委办的干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着我们走上蜿蜒曲折的山路。
蒙汉到任时,这个百万人口大县刚刚经历了前任县委书记贪腐落马的震荡,基础建设欠账多、脱贫攻坚梗阻多,黑恶势力滋扰的群体性事件也时有发生。
“脚板底下出思路!”
如一阵急旋风,蒙汉上任56天就走遍全县43个乡镇,所到之处“飞沙走石”——他把矛盾问题都揭开了看,“政绩盆景”“民生工程遮羞布”,到了他这里统统掀掉。
第一次到溆浦县最偏远的沿溪乡,蒙汉就发现了问题:去瓦庄村有两条路,要么是坐车绕行50多公里,要么是翻山走小路,徒步大概7公里。
“走小路。”已经入夜,蒙汉手电一打,率先攀上陡峭山路。
到了山顶,乡亲们告诉他,对面的乡被大山挡住了。一来一回只能绕道,200多公里!
“这怎么行?”蒙汉一听急了。已近凌晨,他一个电话打给交通局局长:“一早8点,开现场会!”
第二天8点整,山头现场会准时召开。蒙汉让交通局局长现场签下军令状:打通两个乡直达的翻山路,要快!
不到半年,路修通了,两个乡距离缩短至20公里。蒙汉乘胜追击,干脆在全县搞了个“断头路”三年清零行动。
拿下阵地,全力推进!溆浦干部觉得蒙书记手里好像握着一根小鞭子,赶着他们一路小跑。
不打招呼,他直接“杀”到工地现场,径直走到路基边上,抄过卷尺蹲下就量,张嘴就问灌注质量——
“你这个灌满水泥了吧?”
“灌了,灌了。”
他不信:“敲一个,来来来来来,敲一个。”
抄起锄头,他叮当一顿敲,见路基松动,眼睛一瞪粗着嗓门便喊:“这边就没灌啊!”
不等接茬,他转头一指施工方:“我知道你们!灌也灌了一点,‘偷’也‘偷’了一点,交通局来搞质量检测,你就带到灌了的那个地方去敲。”
对方连连点头,他还不放心:“你别糊弄我。如果里面没灌满,这里汽车的轮胎压过去就压坏了!”
末了又比着手势说:“我要拿起八磅锤来敲的啊!”
大山里的沟坎,思想中的懈怠,都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作为县域发展的领路人,必须一竿子插到底,把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精准滴灌”到每家每户。
河水湍急,他纵身跳上木船,扯着嗓子和“孤岛”上的村民喊话;山石滑坡,他一脚跨上村民的摩托,摸黑前往山顶的片组;鞋子陷在泥沼里拔不出,他直接拽下来提手上;太晚了就夜宿农家,扒一口老乡家的剩饭,分一床破旧的棉被……蒙汉踩着一双大脚板,划定了全县行政村1757个网格的服务路线图。
电不来、网不通,他不走;房不改、账不对,他倒查。针对基层党组织涣散无力,他提出“所有干部联农户”的硬要求;发现“两不愁三保障”跑冒滴漏,他又念“问题在一线解决”的紧箍咒。
溆浦县扶贫办的颜涛是跟着蒙汉下乡最多的人,他记得蒙汉入户的习惯动作:开龙头、开电灯、看米缸、看存折。
有一次,看到贫困户改造后的房屋厕所没装门,只用了两块帘子隔开,他当场批评镇党委书记:“你去上个厕所,看看你羞不羞!”
跑遍溆浦的犄角旮旯,百姓的问题解决了不少,蒙汉的“亲”也认了不少。
在卢峰镇屈原社区,我们找到了那段视频里跪倒在雨中的王林芳。
“你比我大了几岁,我就喊你大姐吧!”蒙汉第一次来家的情形她还历历在目。
多年前,王林芳的丈夫在一次劳动中从山上摔下,落下了终身残疾。此后两个儿媳离家出走,儿子们撇下孙子外出打工,一家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几次都想抱着小孙子跳进溆水河里一了百了。
可蒙汉逢年过节总想着她,一次次来家里安慰:“大姐,有困难不怕,我们来帮你一起想办法。”
帮扶政策一项项落实,王林芳的丈夫纳入低保、儿子孙子住上了公租房,蒙汉还经常上门嘘寒问暖。
“他就是我们溆浦的焦裕禄啊!”王大姐的情绪又一次失控。
颜涛又带我们找到了74岁的北斗溪镇华荣村村民李冬金。
老屋又破又黑、儿子卧病在床……2015年冬,李奶奶第一次见到这个大个子的县委书记。
“我的娘已经不在了,你的生日和我娘就差一天,你就是我的亲娘,以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到你这儿来就是到家了。”那一刻,她的心被他的这番话温暖了。
如今,全家人住进新房,两个孙女相继考上免费师范生。可李奶奶还是惦记着那间蒙汉住过的破屋,梦到他又拎着大包小裹进门就喊:“娘,我来了!”
我们一愣,不禁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焦裕禄坐在老大爷的床头,说出的那句“我是您的儿子”。
正如焦裕禄当年所说:“共产党员应该在群众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在群众的面前,在群众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去关心群众,帮助群众。”
蒙汉认了多少亲?好像没人说得清。走了多少路?干部们的苦笑能说明。
一程又一程,我们亲身体验着蒙汉的日程。连日阴雨,山路上覆着薄霜,车窗外云遮雾绕,三五米就辨不清人影。身侧是万丈悬崖,遇到急弯不由让人捏一把汗。
“左拐右拐全听他的,好像脑子里有张地图。”司机贺泽健最佩服蒙汉的体力和记性。每次下乡暗访,蒙汉都会暂时“保管”所有人的手机,由他指挥路线,随时停车查办问题。
端上一锅热乎乎的糙米粥,炎陵梨树洲村的村民一再拜托我们把黄书记写好,因为他“把群众的小事,都当作大事”。
这个海拔1500多米的小山村,曾是炎陵历史上最后的无电村。黄诗燕第一次到这里,听说有个组还在用手摇水力发电机,特意改变行程,换上拖鞋,循着山泉逆流而上。
青苔湿滑,黄诗燕一脚没踩住,跌进水潭,浑身湿透。上了岸来,他连说“不要紧”,草草抹了一把脸,就把老乡递过来的衣服套在身上。
然后,他又面色沉重地对同行的干部们说:“21世纪很多年了,竟然还有老百姓用不上电,我们是有责任的,我们对不起老百姓。”
而今,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电网架到了山顶上,特色民宿有了统一规划,老人看病孩子读书不犯愁……小山村已成当地一席难求的网红避暑地。
在炎陵采访,县委大院进出数十回,我们对老古董般的门窗和台阶印象极深。时任县长文专文记得,黄诗燕一上任,就和县委办的同志们统一认识:“把钱花到老百姓最需要的地方去。”
易地扶贫搬迁、农村危房改造、土坯房集中整治三大工程齐头并进,随便划拉划拉就是3亿多元的支出。
“这可是炎陵县全年的财政收入啊!”“要不要把标准降低点?”
黄诗燕斩钉截铁:“砸锅卖铁,也要让老百姓住上新房。”
屋顶漏了雨,换上几片瓦;书柜隔板变了形,翻个面继续用……县委的开支减了又减,黄诗燕还继续加码:“老百姓有个遮风挡雨的房子不容易,我们可以再勒紧裤腰带”“以后生活好了,房子还会加层,要按两层楼打地基、留楼梯……”
有的同志还不理解,黄诗燕就开党会、讲党课,一遍遍组织大家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民生工作的重要论述——
……多做一些雪中送炭、急人之困的工作,少做些锦上添花、花上垒花的虚功……
打开蒙汉办公桌上的剪报册,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和重要文章逐年分类,其中一段做了特别标记——“做县委书记就要做焦裕禄式的县委书记,始终做到心中有党、心中有民、心中有责、心中有戒。”
翻开炎陵干部的笔记本,上面记着黄诗燕的告诫:“要有清正之德、廉洁之志、谦慎之惧,要对党纪国法存畏惧之心,对工作纪律存畏惧之心,对人民群众存畏惧之心。”
同学聚会,他抽不开身;企业邀约,他婉言谢绝。同事聚餐,他回复说“最好的感情,是工作上相互支持”。
有人打听黄诗燕爱好什么,县委的同志只知道他饱读诗书,讲起话来常常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他还常给年轻的同志讲解自己写的“岁寒三友”:“我们要学竹,扎根不松根;学松,傲寒不傲天;学梅,报春不争春。”问遍黄诗燕的朋友圈,除了“抽烟很凶,不讲牌子”,人们都说他“不食人间烟火”。
这时候突然有人插话:黄书记也找老板走过后门!
“那是一个贫困户,父母因病失去了劳动能力,家里有个儿子三十来岁,脑袋看上去要笨一点,他问我能不能帮忙解决这个人的就业问题。”入驻炎陵九龙工业园的宗义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胡安,最终给黄诗燕开了这个“后门”。
他还记得黄诗燕当时诚恳的语气:“我最反对走后门,但为了这个家,还请老板开绿灯。”
2011年7月29日,黄诗燕在湖南省炎陵县霞阳镇考察黄桃种植业 摄影/本刊
心路:绝不能穿上“皮鞋”就忘了“草鞋”,赤子之心为何始终炽热如火?
我们把追寻的目光,投向蒙汉倒下的那一天——
2020年7月7日这一天,他的行进轨迹依旧快得像擦出火花的子弹:
上午9点35分,他处理完一堆文件就从县委大院出发,去两个镇子调度环保问题;
下午2点半,他从大江口镇政府赶回县委,继续处理一些文件;
下午3点50分,他来到溆浦一中,检查高考考务工作;
下午5点半,他驱车42公里赶到北斗溪镇,调研文旅特色小镇建设,随后赶往坪溪村陪同检查游步道、民宿项目建设;
20多分钟吃完晚饭,晚上8点,他又赶到当地的枫香瑶寨,向上级来的领导汇报文旅产业情况。
到达这里比原计划的时间晚了,还没等车停稳,蒙汉和县委办主任张克宽就一路小跑登上直通寨门的台阶。
进了房间,正要汇报,手机响了。蒙汉又站起来接电话,刚“喂”了一声,高大的身躯便重重地砸到茶几上,栽倒在地,一片鲜血染红了地板……
这就是蒙汉!那个最爱说“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猛汉!
一语成谶,同样应验在黄诗燕身上。
“黄书记常说,脱贫攻坚等不起,产业发展等不起,老百姓想过上好日子等不起,他唯独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体也等不起……”大源村原扶贫工作队队员刘云慧再也说不下去。
修路、修桥、看病、盖房、娶媳妇……村民们记得,黄书记每次来都带着笔记本,把大家的困难一一记下。
黄诗燕亲自督战,村民们盼了十几年的硬化路终于建成通车。“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境况一去不返,可那只“衔泥垒起幸福窝”的“燕子”,却再也飞不回来。
2019年11月24日晚,黄诗燕胃疼得厉害,一夜无眠。
25日一早7点多,在接受医生检查治疗时,一向温和内敛的黄诗燕破天荒给妻子彭建兰发了一条短信:
“老婆,爱你。”
“哈哈哈怎么爱,三十年了才听到一个爱字,好感动哟!”彭建兰配了一个“亲吻”的表情。
“爱你在心。”
“那我怎么知道呀!”
这一天是彭建兰的生日。她哪里想到,这是他以最炽烈的方式作的最后诀别!
四天之后,29日上午一场脱贫攻坚调度会前,同事们一早看见黄诗燕,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书记,你脸色这么不好,还是去医院做检查吧。”
“脱贫攻坚是大事,不能耽误。”
最后的气力,也要留在这特殊的战场;最后的话语,也不忘共产党人的使命——
“脱贫攻坚是头等大事,压倒一切。扶贫工作等不得!”他停了停又说:“相信大家,辛苦大家,拜托大家!”
黄诗燕在会上留下这句嘱托时,炎陵县已脱贫摘帽一年多,全县贫困发生率从19.45%降至0.45%。
人们最后看到他时,宿舍的灯还开着,他半倚在床头,双拳紧握,眉头紧锁,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工作。
“他总说不拼怎么行……”听着人们的诉说,我们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焦裕禄的身影——用左手按着时时作痛的肝部,就连办公坐的藤椅上,也被他顶出了一个大窟窿……
“他心里装着全体人民,唯独没有他自己。”
打完了当打的仗,走完了当走的路,黄诗燕和蒙汉,一个走得安静无声,一个离去如烈火流星。
家乡老屋的椽子头,还记着他们极其相似的成长心路。
“党和国家培养了我,我就要把事情做好。”堂兄蒙永明记得,蒙汉小时候连草鞋都没得穿,就打赤脚。家里只点得起松脂油灯,每次读完书,两个鼻孔都熏得黑黢黢的。
因家中变故高考落榜,蒙汉当过木匠、卖过烧炭,辗转当上民办教师,后来又考入师范。此后无论身居何位,他常告诫自己和身边人:“我们都来自农村,出身农民,还有很多亲人仍然在农村。大家‘洗脚上岸’,绝不能穿上‘皮鞋’就忘了‘草鞋’。”
一路走来,草鞋印下的足迹深刻而清晰。
2015年,黄诗燕到天坪村调研,在村民张福明家里借住两晚。白天去村里跑,晚上跟大家聊,他不让张家换被褥,临走时,还要按规定付餐费。
张福明哪里肯收,黄诗燕把钱塞进他手心:“这是共产党的传统,必须收。”
张福明涨红了脸:“你不像个当官的。”
黄诗燕咧开嘴:“我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
“他本来叫诗艳。”老家的亲人说,高三时,黄诗燕决定改名,立志要如春燕衔泥,为百姓垒起幸福窝。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
黄诗燕的遗物,是满柜子的书。摆在显眼处的,是一套泛黄的《马克思传》。
书的扉页附着一页纸,是一位仅有数面之缘的老党员写给他的《最美书记》——
“县委书记黄诗燕,炎陵百姓好喜欢……”
黄诗燕在任9年,一封举报信没有。可是,蒙汉在任8年,得罪的人却不少。
2019年,脱贫攻坚临近验收,蒙汉加紧暗访,随机抽查。一次,他到镇上一翻帮扶单位的签到本,发现有干部一个月只去了两次;又突击检查一个小网格片,有群众反映手机没信号。
蒙汉当场把人找来,一通红脸出汗:“你们这些干部当初也是农村出来的,你们原来也是穿草鞋的,你们穿上皮鞋以后就忘记了穿草鞋的人,你们的初心在哪里?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这还不够,他着人连夜整理通报,点名道姓发遍全县。
他还在通报里补了几句:“脱贫攻坚进入倒计时,本来胜利在望,但如果稍有不慎,那就会临场阵亡,英雄反成了俘虏,功臣反变为罪人,不划算!不值得!不应该!”
“他虽然脾气大,但没人记恨他。”时任县委办常务副主任黄谋延说,“作为一个班长,他真把我们干部队伍的懒散病、软骨病、徇私病治好了!”
蒙汉的遗物,除了随身放在包里的《共产党宣言》和笔记本,还有满满一盒子发票,都是蒙汉下乡调研时的餐费收据。
妻子熊清波没把这些烧掉,都整理好收在老家屋里。
“老蒙最讨厌东西乱放,我一本一本一盒一盒给他整理好了,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黄诗燕和蒙汉的女儿,都是直到很久以后,才有勇气点开父亲最后的影像资料。
黄心雨不明白,父亲走后,为什么有人叫他“大地赤子”。直到有一天,在罗霄山区,她看到了一条路,叫“燕归路”,一座桥,叫“燕归桥”,忽然就懂了。
蒙雅说:“父亲说这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他不许我来。我知道,这里有很多他的亲人。我不认识他们。可送他那一天,我见到了他们……”
蒙汉家的老屋前,有一棵老香樟树,溆浦县委大院里,恰好也有一棵。到任溆浦,蒙汉把自己的微信名改作“香樟树之恋”。
干部们曾对这棵树感情复杂,因为蒙汉的下乡通知只有一句:“香樟树下集合,天亮就出发。”
可如今,他们还念叨着蒙汉常挂嘴边的那句:“我们党员干部要像香樟树一样扎根大地,为人民群众遮风挡雨。”
站在这棵树下,我们不禁感慨:无论历经多少风雨,哪怕需要生死以赴,共产党人的赤子之心始终如一。
亲民爱民、艰苦奋斗、求真务实、无私奉献——在这两个人身上,同样都有着焦裕禄精神的传承。
2013年5月,蒙汉(右)在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桥江镇新坪村察看水稻集中育秧 摄影/本刊
尾声:答案留在这片土地
在大源村“燕归路”的碑前,在蒙汉老家的坟前,隔三差五,就有村民带着米酒和野花前来凭吊叙旧。
我们久久伫立,采访中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黄书记对我说,小蓝,不要怕穷,穷不可怕,我们要敢闯。”炎陵鑫山村桃农蓝才洪含着泪说。
“哪里知道他是蒙书记哦,一边擦鞋一边问我有没得困难。”溆浦县委大院外,擦鞋大娘段金连泣不成声。
“黄书记,我不会说话,我们世世代代都会感谢你。”炎陵大源村张艮花老人捧上一株映山红。
“好好写一写蒙书记!”直到我们的车子开出很远,李冬金奶奶挥手的身影,依然还立在村口。
从春寒料峭的罗霄山区到草长莺飞的溆水之滨,我们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种力量穿越时空,让两座大山里的故事彼此交融、呼应。
“魂飞万里,盼归来,此水此山此地。百姓谁不爱好官?”
再鞠一深躬,再颂一遍追思焦裕禄的诗句,我们懂得了:这种力量,就是一个百年大党薪火相传的精神密码,就是9500多万共产党人砥柱中流的铮铮风骨、时代品格。
坚持真理、坚守理想,践行初心、担当使命,不怕牺牲、英勇斗争,对党忠诚、不负人民——伟大建党精神代代相传,在新的征程上发扬光大!
离开潇湘大地时的景象,历历在目:阳光拨开云雾,层层叠叠的梯田上,蓬勃的新绿,彰显出生命的力量与光芒。
这一场追寻,还没有结束。因为需要追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浩浩荡荡、前赴后继的一群人……
(采写记者:刘紫凌 吴晶 陈聪 袁汝婷 屈婷)
黄诗燕同志简历
黄诗燕,男,汉族,1964年7月生,在职研究生毕业,1983年8月参加工作,1984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湖南省攸县人。
1983年8月至1984年10月,在攸县莲塘坳乡工作;
1984年10月至1994年2月,在攸县县委办工作,历任副科级督查员、副主任;
1994年2月至1995年12月,在攸县城关镇工作,历任镇长、镇党委书记;
1995年12月至2001年11月,在茶陵县人民法院工作,任党组书记、院长;
2001年11月至2003年8月,任中共株洲市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2003年8月至2004年12月,任中共株洲市委副秘书长;
2004年12月至2009年11月,任中共株洲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株洲日报社社长、总编辑;
2009年11月至2011年6月,任中共株洲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公室主任、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
2011年6月,任中共炎陵县委书记;
2011年9月,当选为中共株洲市委委员;
2017年1月起,任株洲市政协副主席(兼)、中共炎陵县委书记;
2019年11月29日,不幸殉职。
蒙汉同志简历
蒙汉,男,侗族,湖南靖州人,1965年3月出生,1982年9月参加工作,1995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82年9月至1988年9月,靖州县文溪学区教师、教导主任、校长;
1988年9月至1989年7月,黔阳师范学校学习;
1989年7月至1991年9月,靖州县教师进修学校教师;
1991年9月至1993年7月,中央民族大学学习;
1993年7月至1994年6月,靖州县教师进修学校办公室主任;
1994年6月至1997年6月,靖州县委宣传部干部、副科级干事;
1997年6月至2001年3月,怀化地区移民开发局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主任;
2001年3月至2004年4月,怀化市水库移民管理局党组成员、副局长、纪检组长;
2004年4月至2007年4月,怀化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市工商联党组书记;
2007年4月至2009年2月,怀化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副主任(正处级);
2009年2月至2010年4月,辰溪县委副书记(正县级);
2010年4月至2010年12月,怀化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主任;
2010年12月至2011年12月,怀化经济开发区工委书记、管委会主任,市委副秘书长(兼)(2011年9月当选为中共怀化市第四届委员会委员、中共湖南省第十次代表大会代表);
2011年12月至2013年3月,怀化市鹤城区委书记;
2013年3月至2017年1月,溆浦县委书记;
2017年1月至2020年7月,怀化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溆浦县委书记;
2020年7月8日上午,因突发急性心肌梗塞经抢救无效不幸殉职,享年55岁。■
换得秋实一夏花——追记基层青年纪检监察干部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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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荆州小镇,阵阵秋风吹黄了漫山遍野的核桃树,家家户户的竹簸箕里堆满了“金果子”。
收下来的第一茬核桃,村民胡秀琴用篮子装着送到了130公里外的黄山市,“你说想看‘开杆’,想陪我们打核桃,可你……”在一方新墓前,她泣不成声。这里长眠着她的朋友——荆州乡党委委员、纪委书记李夏。今年8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过后,他倒在抗灾抢险的路上,年仅33岁。
一次次放弃回城的机会,一次次向着最偏远的深山“逆行”,8年来,李夏在乡野基层磨炼自己,在百姓中间奉献青春。从“穿凉鞋怕沙子硌脚”的城里后生成长为“光着脚走田头”的乡镇干部,他用韶华书写了新时代青年干部奋斗在基层的使命担当。
“极耐得苦,故能艰难驰驱”
如果不是一次次选择留下,或许李夏不会走得那么匆忙。
今年8月10日下午,距离台风“利奇马”登陆中心仅300公里的安徽省绩溪县荆州乡大雨如注。这本是个周六,李夏已经答应妻子回家。
然而,险情终究让李夏放心不下。山洪涌进敬老院,李夏和同事蹚着水,扶五保老人撤离到高处;路遇塌方道路受阻,他们徒手搬运碎石,为救援车辆开路;看到一对母子往塌方地段走,他们又转头护送他们。短短一小时,17位村民在他和同事帮助下转危为安。
就在他们向着下一处险情奔走的路上,接连三股泥石流突然从道路一侧的山上冲下来,泥沙夹杂着树木冲倒了围墙、凉亭,卷走了队伍后头的李夏。
“李夏!李夏!李夏!”
一片狼藉之上,搜寻的呼声从白天响到黑夜。11日清晨,人们在小河下游找到了李夏,他被泥水一路冲下,躺在一棵小核桃树下。
没人愿相信,这个在群众危难关头一次次挺身而出的小伙子就这么走了。
2013年,在洪灾中翻山越岭十多个来回送救灾物资;2014年寒冬腊月冒着滚滚浓烟参与森林大火扑救;2016年山体滑坡,驻守在塌方点三天三夜劝导群众远离危险区域……每次他都冲锋在前,也都平安归来。
这次,妻子宛云萍却再没能接到李夏报平安的电话。“我和宛儿(女儿小名)的生日他没有一次在身边,这次他说一定回来,他答应得好好的。”宛云萍喃喃自语,泪水涟涟。
2011年,老家在黄山市区的李夏回到家乡,考入绩溪县长安镇政府。母亲原以为儿子离家近了可以尽尽孝了,却没想到“他一头扎进了山里”。
陪着李夏,宛云萍也尝过山里的苦。冬天这里滴水成冰,水管上冻他们只好敲开碎冰,从井里打水用。破旧的木质窗户挡不住呼呼的北风,只好用一块雨布将窗户的四角钉上。
常年在乡下,女儿从出生到如今6岁,李夏陪伴她的日子,掰着手指头能数出来。每到周五,女儿习惯把爸爸的拖鞋放在门口,却常常等不到爸爸回家,气得她嘟起小嘴学着奶奶直呼其名,“臭李夏”。
他不是没有机会走出大山。多年来,绩溪县政府办等多个县直部门都想选调李夏回县城上班,被他一一谢绝。2018年,组织上准备派李夏去最偏远的荆州乡担任纪委书记,他却一口应下。
赴任前一晚,李夏的同事兼老友——长安镇党委副书记汪来根终于忍不住问:
“你知道荆州在哪吗?”
“知道,比长安镇离家更远。”
“那你咋就愿意越跑越远呢?”
“事儿总是要有人做。”
地图上这个位于皖浙交界的小乡镇被崇山峻岭环抱,车程两个小时的山路被称为“天路”,当地人说有351道弯。
向下、扎根,为何如此义无反顾?在李夏《工作日记》的扉页上,有他的座右铭:“极耐得苦,故能艰难驰驱。”
建功立业之抱负怀于心中,仿佛一切有了答案。
“和老百姓总有聊不完的话”
“小时候穿凉鞋都怕沙子硌脚,现在却能光着脚板走田头。”母亲一语道破李夏的成长。他以前没少闹过稻麦不分的笑话,第一次下村,李夏兴奋地打电话告诉妻子:“花生竟是长在土里的!”
李夏开始“恶补”农村这门课。他去岳父家,爷儿俩就着几碟小菜能从太阳落山聊到深夜,他一个劲儿讨教着种菜学问,再不过瘾就拉着岳父,打着手电去菜地“现场教学”。
绩溪十里不同音,面对群众,一口普通话的李夏最初只能以写代说,他像学英语一样逐字逐词学方言,把陌生的词一一记录反复练习。一年时间,他已经能听懂村民的讲话,偶尔还能说一两句正宗的俏皮话。
在李夏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工作照中,他总是憨笑着同村民站在一起,平日里腼腆内向的他曾告诉母亲:“和他们在一起不拘束,总有聊不完的话。”
在不少村民记忆里,李夏这个城市小伙最爱在晚饭后来家里串门“拉呱”。
贫苦户许冬仙记得,无数个黄昏,李夏打着招呼进门,拖出个板凳坐下。许冬仙的孙女胡心怡与李夏的女儿差不多年纪,李夏见到她总是格外喜欢,常打开手机让两个小伙伴在视频里见上一面。
在李夏的帮助下,患病的许冬仙养了七八十只鸡鸭,日子渐渐好转。“李叔叔什么时候再来陪我玩”,又一个黄昏,听到胡心怡突然问起这句话,许冬仙鼻子一酸,“我的亲人……走了。”
把李夏当亲人的不止许冬仙。一次,他开车回家,高速路上接到电话,一位村民向他咨询医保问题。明明不是自己分管的领域,李夏还是把车开到了服务区,在分管同事和村民之间咨询、解释,两个小时来来回回十几个电话,手机都打没电了。
“我不记得别人电话,只记得你的。”电话那头村民说,这句话让李夏心中一热,“被需要的感觉真好”,回家路上,他心情格外舒畅。
老百姓成了李夏难以割舍的情愫,群众需要的地方,就是他前进的方向。
李夏的遗体告别仪式上,75名来自长安镇的干部群众人手一支菊花,这是他们与李夏最独特的联系。
当地高杨村种植贡菊已久,产量却一直上不去,李夏决定帮忙。“这玩意儿我们种不来”,村民王建兴看到李夏连连摆手,他曾在2006年种过3亩菊花,因为管理技术落后,不仅一年没收成,还搭了几千块农药化肥钱,“出再高的价我也不敢种了。”
李夏偏偏不信邪,他从老家请来专家和种植大户,把村民聚在一起搞培训,自己也阅读起种植书籍,“杀菌农药混用超过五种就失效”“菊花铺在烘箱中要四周厚中间薄”“从起灶到出花20到22小时”……他也成了半个贡菊专家。
村民们见这般热火朝天,纷纷把闲田辟出来改种菊花,当地种植面积从400亩增长到1400亩,2018年亩均收益达8000元。“说什么都不再种菊花”的王建兴最为积极,今年他家的菊花田增加到近10亩,“种什么都没有菊花赚得多,得感谢李夏。”他逢人就说。
“基层的事儿,还就得小题大做”
社保、文书、安全、应急、纪检……李夏在乡镇岗位上几乎打了“通关”,常常“自讨苦吃”。
2015年,李夏参与长安镇危房改造验收,别的干部端着一把皮尺在室内测量,他每到一户便搬来一把梯子爬上房顶,有人笑他比验收自家新房看得都细,他却认真地说:“咱们量的可都是老百姓实打实的利益。”
2017年,李夏任高杨村的党建指导员。一份兼职,他操上了心。
村两委缺人,他下村一户户“寻贤”。一趟下来,笔记记了大半本,他心中也有了名单。躺到家中床上他还在自言自语,甚至问起妻子,“如果你是村民,希望有什么样的村干部?”随后就是“三顾茅庐”,请来能人扩充了村两委成员。
乡镇纪检是很多人眼里犯不着得罪人的“小事”,他却“小题大做”。
2018年,有人举报当地镇头村党总支书记在四年前的换届选举中存在拉票竞选的问题,这个年长李夏十几岁的书记是老熟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真查?”“拉票多大点事儿,还较真个啥?”私下里有人劝李夏。
“纪检工作,就没有小事儿”,李夏的语气由不得商量。第一次他便吃了闭门羹,“我没错,找我没用”,隔着门,村书记赌着气。李夏转头到村中各户做实了证据,又自学起农村选举的法律政策知识,再到书记家已胸有成竹,一次次上门最终敲开了书记的“心门”,“我心服口服了”,书记最终接受了组织的处理。
“看不出来,这个年轻人关键时候还真硬得像颗山核桃。”事后,村民们交头接耳。
李夏“硬”得理直气壮。在同事眼中,他出了名的“抠门”:一年四季一条牛仔裤洗到发白;吃饭永远在食堂从不去饭店;办公桌破旧不堪,他自己找来钉子修修补补继续用;去县城出差,李夏也常常舍近求远,住进车站附近40元一晚的小旅馆。
履新荆州乡,李夏半年时间内就办结了6起审查调查案件。其中一件让不少人看到这个“山核桃”的另一面。
当地巡查发现方家湾村原党支部书记程本祥任职期间违纪所得一万元,需退缴。这次雷厉风行出了名的“李书记”却出人意料地“慢了”,原来他在走访时发现程本祥在村民中的口碑不错,做了不少实事,且家庭确实困难。
直到第四次上门时,李夏才谈追缴的事儿。“老程,有错误该改就改,有困难我们一起克服。”李夏说。“今年12月就还完钱咯,还想当面感谢他,没想到……”回忆起这段往事,程本祥红了眼睛。
他像一株山核桃,越是崎岖处生长越卖力
8年来,李夏养成个习惯:每天晚上雷打不动要给妻子打一个小时视频电话,两人聊完了,就让妻子把手机架在钢琴上,听女儿弹琴。最被家庭需要的时候,李夏却成了活在手机里的丈夫、爸爸。
“初心不因来路迢遥而改变,使命不因风雨坎坷而淡忘。”这是李夏的微信签名,也仿佛是他短暂而不平凡的一生的答案。
在懵懂的童年,李夏听着爷爷奶奶走南闯北干革命的红色故事成长,18岁那年,他在高考志愿表上填下防灾科技学院城市救援决策技术专业,他说“要和爷爷奶奶一样,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2014年12月,李夏在长安镇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当年的思想汇报,他这样写道:“入党作为我人生的一种志向和追求,作为自己实现人生价值取向与理想信念的目标,是一项无比神圣而光荣的事。”
走进李夏的办公室,摊开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他离去那天上午的安排,第一条便是“学习力戒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相关论述”,这是他每天起床后的第一要务。“咱们青年不学习,哪来过硬的政治素养?”他曾对年轻同事说。
以初心为灯,以使命为舵,英雄寂寂,来路即是归途。
“爸爸去哪了?”宛儿常问大人,“爸爸送我的电话手表,能联系到他吗?”宛云萍将李夏的照片洗了出来,挂在客厅电视墙最显眼的位置,她说要让女儿记住爸爸的样子。
“我不相信我和儿子就这么一点缘分。”李夏母亲强忍着泪水说,“他只是换了种方式陪在我们身边。”
是啊,李夏并未走远。
“我宁愿不熟悉你的脸庞,只希望我的每一次回乡,你还走在我家乡的路上”,这首绩溪老乡写给李夏的诗正在当地传唱。
此时,高杨村的菊花正竞相绽放。又是一年丰收,村民们思念李夏:“这是他的良心浇灌出的花。”担任该村第一书记的年轻干部包文琪说,“接力棒如今交到了我们手上。”
在荆州,泥石流给山体撕下一道数十米长的巨大伤疤,废墟之上,一条临时开辟的小道上已然车水马龙。未来这里将重建一座凉亭,有人提议,就叫它“李夏亭”。
默默见证这一切的,正是山间的核桃树。它们是山里人的骄傲,当地人说:“山核桃树最爱长在石头缝里,坡势越陡生长得越卖力。”
扎根大山的李夏,不也好似这漫山遍野中的一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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