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重生
元旦后春节前,城市里的各地商会纷纷举行年会,共叙乡谊。“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唐代大诗人王维的这首诗,道出了古今游子的共同心声。家乡的发展变化、家乡亲人的近况,都让游子们牵肠挂肚。家乡是有颜色的,“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家乡是有声音的,“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家乡是有味道的,“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家乡是有温度的,“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家乡是故乡,但故乡不一定还有家。故乡可以是你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也可以是你的祖居之地。每到年关,大家都盼望着回故乡跟亲朋好友团聚。如今交通条件便利,今晚还在城市的高楼里遥望千里之外的双亲,次日正午就可安坐于老家的大槐树下,听东家大伯邻家大婶拉家常。
每个人都有家乡梦。家乡梦是五彩缤纷的。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窃以为,这个“衣”也不如故啊,看到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你一定感到分外亲切。见衣如面。那是现在的自己跟过去的自己的凝望和对话,还有老家村口的树、老屋门前的溪,以及那泥泞得只能穿雨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书包徒步去村校上学的机耕路……
最近几年回老家,父母念叨的总是关于老屋拆迁的话题,老家的房子是全部用泥土夯成的,真正的土木结构。泥墙里一排排墙洞是麻雀们天然的巢穴。小时候我常和堂兄弟们爬上竹竿楼梯,去掏麻雀窝。如今老屋的外墙上已长满青藤。“县里要组织拆迁了。”每次回家,老父亲都要唠叨半天。妹妹偷偷告诉我,看到隔壁村的乡亲们陆续搬进了新居,父亲也想住新房了。儿女们虽然都在城市里买了房子,但在父亲的眼里,那终究不是他所理解的“家”。
对于拆迁,我的态度并不积极。老屋虽旧,但有天有地,宽敞明亮。最主要的是,老屋承载着我们兄弟姐妹成长的记忆。记得老屋门前的排水沟,下雨天会有鱼虾游过。冬天,老屋的檐下会挂满冰凌,连接着老屋顶部嶙嶙的黑瓦。大雪天,房梁上偶尔会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次日清早,父亲要爬到瓦背上去维修一番。夏夜常常有几只蝙蝠,成为我家的不速之客。它们从楼上打开着的窗户进入,在屋里飞来飞去。每当此时,母亲便会把房门都打开,以便让它们回归到属于自己的广袤天地。
房梁上,春天一定会有紫燕来筑巢。看着燕子的妈妈爸爸把一窝小燕子喂养大,教他们飞翔。一窝燕子飞走了,一年过去了。就这样,燕子飞了又来,像是春天的报信者。贴红纸、贴年画是儿时过年的必修课。年画是从公社供销社花几分钱买来的,我印象很深的有画林冲的《风雪夜归人》,画关羽的《千里走单骑》等。红红绿绿的年画往墙上一贴,“年”便开始了。
我两岁时,父辈随水库移民大军搬迁到现在的老屋,转眼已历四十五个春秋。老屋见证了我的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见证了我的少年求学梦和青春理想的启航。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像老屋这样深沉执着,这样亲切?老屋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承载着我历久弥新的情愫。
有一次,我跟一位京城同乡聊到家乡,他很感慨:故乡有念不轻回。儿时的伙伴,早已各奔东西。因为各自不同的生活阅历,彼此已很难找到共同语言。回到家乡满心欢喜地找到旧友,结果发现大家已然聊不到一块,徒增伤感!相见不如怀念,距离产生美。故乡是海,是游子们用来遥望的;故乡是山,是游子们用来仰望的,山间明月入怀,足够游子做一生梦的养料。我们的思乡梦都寄存在故乡的屋檐下、老屋的地窖里、儿时的床底下或者夹在少年时代曾经读过的某本书里。故乡有梦,但不要轻易回到这梦里去,因为一旦触碰故乡这根心底里最敏感的弦,就可能让你“泪飞顿作倾盆雨”。
唐代诗人宋之问在《渡汉江》一诗中写道:“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如今通讯条件便利,可谓是岭外音书不断,近乡情怯依然。上周,有同乡小友来访,适家中刚收到老友从浙江快递过来的常山胡柚、黄岩蜜橘以及长于浦江仙华山麓的番薯。看着他喜出望外的样子,我也不胜感慨:大城市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风味,但在游子的味蕾里,总不如家乡的美食来得可口。
家乡有梦不轻回,只因昨夜枕有泪。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要有一颗敬畏之心。家乡是根,树高万丈离不了;家乡是月,云过千山影独明。